close

本書共收錄了〈海濱聖母節〉、〈命運的迹線〉、〈寒流〉、〈欠缺〉、〈黑衣〉、〈龍天樓〉等六個短篇小說,以下將按篇目逐一列出讀後心得。

〈海濱聖母節〉一開始先以細緻的文筆,帶出時間發生的地點與背景。寫漁港的古老滄桑、港灣的歷史,最後聚焦在南天宮舉辦的媽祖誕辰日。
寂靜的海風與炎熟的日味逐步滲透在文句間,最後藉硝煙氣味帶出某種隱藏在片刻沉默下的節慶喧囂感,而後藉著湧動的人群與突來的鼓聲,演出節慶時廟宇的熱鬧,此時視角終於注向主角──即那舞獅的薩科洛。當中藉著漁民的談話,穿插舞獅的畫面,提點出舞獅者的故事。薩科洛曾遭逢大難,當時漁民們哭泣祝禱、祈求媽祖的垂憐,而沒有錢又自覺軟弱的薩科洛,便許下了要在誕辰日舞獅的心願,此時而在舞獅的路程上,作者亦伏藏著其他漁民的線索:捐獻香爐、為媽祖的金瓶插上百合、服長久的齋戒等,而在這之中,又帶動著漁港的氣氛,豐產的季節、魚市場的味道、血腥的氣息,一切事物行動的同時,亦在精煉文句間釋放某種靜謐感,而此中不斷舞動的,就是那頂著獅頭的薩科洛,他以行動來報答媽祖,更在最後尾聲時力竭而死。
簡短的故事,演出原住民與漁民在現代社會的弱勢,討海人時刻面臨的生命威脅,原住民亦面對著生存的艱困,然而儘管軟弱或好酒,薩科洛仍真誠的奉獻他最後的心力,故事的最後薩科洛的悲劇已結束,然節慶卻繼續著,這樣強烈的對比更突顯出小人物的悲哀。

〈命運的迹線〉以小學男童為主人公,在吵雜班上揭開的序幕,深刻帶出五年級學生的性情與特徵,有人小小年紀就性情惡劣、更多的是善於起鬨而又善忘的,而主人公高小明,則以安靜謹慎的形象突出期間,正如文中所敘述那樣。他儘管體質孱弱,卻擁有固執的意志與火熱的靈魂,這種內斂深沉的性情,使他在面臨短命的衝擊時,想的更深更遠,也更易感到壓抑不平與痛苦,高小明已提早感受到青春易逝與生命存有的空虛。
這樣早熟的孩子不願忘記命運,他夢想成為作家,但短促的生命線卻使他幻滅,絕望的同時,他甚至逃家,而為了反抗那條命運的迹線,他最後用刀片割了自己的手,戰慄的發展使人心驚,同時也升起強烈的不忍感,小明被送去醫院,醫生說了一句「你們知道動脈是人體的生命線嗎?」此時生命的迹線作了翻轉,第一層是掌紋、第二層是寫作、最後回歸血管,生命存在的證據亦有了內外表裡的深意。結局醫生自得的誤會更是神來一筆,將一個孩子無人能懂的悲哀暈染的更深。

〈寒流〉亦以孩子為主角,十三歲的黃國華正就讀初中,介於孩子與少年之間,清澀成長中他深為青春期幻想給折磨,裸女成為他的心魔,使他無時無刻都處在情熱慾望與背德的冷汗交織之中,故事中深切描繪幻想後產生罪惡感的痛苦
,而此中便以跳火車的遊戲為脈絡,以橋與軌道為基,發展青春生命無法可躲的必然。主人公蜷伏於土堤下,聽著火車從頭頂轟然開過時的場景描繪的很好,王文興寫那像春雷、遠去時如雷聲的餘響,充滿了意境,配合主角之後的激動大哭,具有強烈的戲劇張力。而在強烈撕扯般的巨響之後,迎接結局的是寒流般的寂靜,主角走進房間,脫去全身衣服,以肉身抵禦寒冷與心魔,最後他昏沉中聽見彷彿樹液上升的聲音,配合咳嗽與雞鳴,帶出與火車截然不同的巨響,凜冽駭人中又帶著一種執頑的悲哀。文字非常堅實細緻,而多層次觸感(觸覺、聽覺、視覺)賦予這個故事寫實恐怖的氣氛。

〈欠缺〉寫一個年僅十一歲的孩子愛上附近裁縫店的少婦。雖然乍看之下,會懷疑孩子的戀愛真能稱得上是戀愛嗎?然而故事的鋪敘,將主人公的心思攤開,使他的愛變得純潔而真摯。文句間描寫他愛上少婦的季節(綿延的春雨過後)、寫他愛上少婦的原因(善良美麗的眼睛)、寫他執著的愛情熊熊燃燒時帶給他心靈的負擔與快樂,主人公苦惱著這份戀情,於是他的行動構成故事的主體,觀察、思索、掙扎,種種行事包裹在戀慕的動機中,將清澀的戀情渲染的憂鬱而美麗,而當中又穿插著的副線,即是替主角家洗衣服的敦厚婦人莪芭尚。
主人公愛慕的少婦與莪芭尚同樣具有善良美德,主角為了接近戀慕的少婦,便假借縫釦子的名義去到她的裁縫店裡,然而卻無功而返,戀情再此稍告一段落,至結局時有了驚人的發展──原來那裁縫店的少婦是個騙子,她倒了眾人的錢,捲走十五萬逃之夭夭。主角感到震驚心痛,原來他一直以為的美麗眼眸,竟是一雙騙徒的眼,而最大的受害者,就是那位想幫兒子春雄存學費、貧苦清寒的寡婦莪芭尚。
主角的愛在此凋零,從純潔的美變質成悲哀的欺騙,主角感到一種「失命中存在的長久的欺騙」,而正這構成了「欠缺」這個主題,他戀情的不圓滿得自人性的醜陋,此欠缺並非初看小說時,我自以為的欠缺母愛(或是對年長婦人渴慕造成的青春欠缺),而是根源於更深層的夢想的幻滅,這樣悲憫的故事帶出所以人類都無法躲避的關於失去、使人哀傷的情緒。

〈黑衣〉寫一名黑衣人參加主人家兒子滿月所舉辦的宴會。主要視角來自於一名賓客,他以客觀的角度看著黑衣人的行徑。一開始黑衣人出場,就以誇張的行事,為讀者帶來鮮明的形象,藉著其他賓客的談論與主角的視點,演出那位黑衣人普先生徒具外表、沒有實在內涵的特徵,而緊跟著黑衣人出場的,是另一名重要的腳色,即主人家五歲的美麗小女兒秋秋。故事描述秋秋具有某種「好看的冷漠」,恰與黑衣人的熱情形成對比,黑衣人想引起秋秋注意,正如文中所敘,愛得人歡迎的人往往有想引起小孩歡迎的虛榮心,黑衣人開始千方百計的騷擾秋秋,秋秋受不了而鬧脾氣,因為黑衣人穿著一身秋秋害怕的黑衣服。個人看到這裡,總覺得這黑衣人的設定別有深意,看似穿著低調、其實行為鋪張,看似冷靜、其實虛榮愛鬧,而秋秋的害怕,除了一個兒童單純對外表的恐懼之外,其實有含藏著本能對於邪惡的抗拒,而黑衣人因為被秋秋抗拒而感到不滿,他在酒席間,趁他人不注意時對秋秋作出可怖的怪臉,秋秋因而大哭,黑衣人卻佯裝沒事,還指責小孩是「開不得玩笑」,最後他鞠了一個躬換去他桌,看似瀟灑卻隱含極度的自私與惡劣,這個故事以簡單的情節帶出成人的虛偽,讓人印象深刻。

〈龍天樓〉以老軍人們為長官祝壽為故事開展的背景,鏡頭在席間逐一流轉,以張德功為視角,看待這群戰爭中赫赫有名的「大英雄」,卻又在字裡行間,透露出這些大英雄在當時僅為「小人物」的悲哀。
老長官問候諸人,並請他們說說來台前的經歷,以紛呈的記憶片段為線索,將諸多細節逐漸收攏拼湊出大時代的悲劇,故事從關師長開始,一開頭就先按下伏筆,寫他光滑的臉頰與偏高的嗓音,在充滿血腥味與背叛的過去中,暗示他所遭遇的慘境,在戰爭中人就如豬狗般任人屠宰,而最後的尾聲更充滿戲劇的張力。而後的魯團長,則又演出一則不同的故事,王文興寫他與六弟的浴血奮戰,寫一群崇善寺和尚的絕境,寫反抗失敗的奔逃,最後魯團長應六弟死前的懇求,親手斬下他的頭,情節上有種傳奇與水滸般的氣味,深刻而強烈。
之後的查旅長,故事不如前兩位血味濃厚、情節也沒有戰爭廝殺的鼓譟倉狂,然而藉著渡河時船夫的言外之意,以及度過去之後所耳聞的關於家人的慘烈真相,使故事色彩漸濃,由血般的紅轉向深沉悲哀的黑,最後的段參謀,僅以點頭微笑與「他在共匪獄中住過三年」作結,此時故事中的喧囂抽離,變化成時代洪流中的一抹寂靜悲慟的暗影,以極短喻極長,精練手法將故事渲染的更加深沉。最後以老兵們的互相安慰及境況的講演結束,故事彷彿有了一個收束,但眾人的記憶卻延長匯流成某種共難,難以言喻的悲哀在終場搖盪,而最後以一句「太陽垂到龍天樓的背後,整座樓沒進暗影中」結束,充滿意境與暗示,給予人強烈的悲哀感觸。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murasakitob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